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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無醫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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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無醫(八)

“我不會跨轄區幹涉辦案,”伊達航先用這句話解釋自己臉上僵住的表情,也解開僵住的氛圍,“但這樣是不行的吧,森警官?”

被叫到名字的那名警員就一楞:“為什麽?”

伊達航按住脾氣,只是認真分析。他身上有種與他手中熱茶相仿的氣質,於氤氳中緩緩透出底氣來,“你想,如果他的目標是水原,為什麽要挖掉眼睛?”

“因為發現不是她,在不同的面部特征上洩憤?”森警官懷疑道。

“可以成立的推論,前提是犯人沒有把眼睛帶走。”伊達航耐心解釋,“這種行為和洩憤是矛盾的。”

警員睜大了無知的眼睛。伊達航忍住怒斥對方專業素質的沖動,轉而指指窗外,“河口湖這邊船家很多。”

“哦!出航的船舶會在船頭畫眼睛!結合上之前的事,很有可能還是那個船舶制造廠造的孽!”森警官恍然大悟,站起身來,“謝謝您為我們指明調查方向!真是幫大忙了!”

伊達航坐在原地苦笑。他知道他這只是緩兵之計:挖走眼睛這個舉動實在是有太多的可能可以解釋了,只有能想出讓小女孩出來做誘餌的這種警察才會聽信他的說法——他們也不怎麽在意真相,只想有事做。這就是辦案方式簡單粗暴的當地警方,水平堪憂。等到他們順著船只這種可能性排查下去走不通,還是會再回過頭來打水原的主意。

當然,他沒有誤導當地警方的調查方向:這確實是一種需要排查的可能。但是且不說他從同期那裏得到的情報已經證實武藤制造廠後繼乏力,現代社會的船舶廠也不太可能在搞這種封建迷信,是漁民個人行為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。

所以,他得在當地警方完成這步排查前,先一步鎖定兇手。否則,水原會很危險。

——而且,就當是作為刑警的直覺吧。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現場,他就能肯定這件事並不單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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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謂直覺,說到底還是經驗判斷的產物。”

電話那頭,松田的聲音有些輕微的失真,顯得很曠遠,讓伊達航幾乎錯覺他就站在湖的對岸:伊達是借口出來抽煙才能偷偷打這個電話。而在電話接通前他就不自覺地開始散步,幾乎要走到河口湖裏面去。當然,他用了個沒什麽用的借口、說了一戳就穿的謊言——和娜塔莉待在一起時,他從不抽煙。炊煙從水原宅的方向遙遙升起來,很快飄散,像溫情本身一樣,因存在只有片刻而像是觀測者的謊言。

“嗯,其實回來的路上就有想到了,我這麽判斷的原因。”伊達航肯定道:“現場太幹凈了。”

現場太幹凈了。兇手有相當強的反偵察意識。致命傷幹脆利落,看不出對受害者有什麽特別的感情,似乎他只是完成任務。這份冷酷與帶走眼睛這種沖動且多餘的行為是完全沖突的。

“要幫忙嗎,班長?”松田從寥寥幾句案情描述裏聽出了危險,聲音已經認真了起來,“雖然是刑警的工作,但畢竟不是你的轄區。一個人行動太不方便了。”

伊達航下意識就搖了頭,才想起松田看不見,連忙出聲,“暫時不需要人手,收尾的時候一定會喊你們的。當地警方雖然……但至少目前還能溝通。他們有派出巡邏人員查探案情,還放了一筆錢在酒館供這些警員吃喝。我可以在他們回到酒館的時候問到信息。”

而且,在酒館放錢的那名副隊長是他們的同班同學,雖然不知為何只裝作不認識他。在某種預感下,班長沒有說出這句話。

“先別管我這邊,你們的傷怎麽樣了?”

“問題不大,松田組長有堅持每天一根煙,根據有煙無傷定律,他肯定沒問題。”雲居博三在一邊陰陽怪氣,“而且班長你不用擔心,他下次還敢。”

松田陣平:……

“啊,雲居你在啊!”伊達航很驚訝,“萩原呢?”

“萩原要托醫院工作人員把東西送回去。”雲居博三說得相當輕柔,有給貞子配音的潛質,“所以我在這裏照顧一下松田組長。”

伊達航沒弄明白,“什麽東西?”

“他們兩個拼裝的模型!”他立刻向班長告狀,“偷跑去樓下抽煙也就算了,我一眼沒看著,他們都開始在病房裏拼模型了!還是萩原請同事給他偷/渡進來的!這叫什麽?愛拼才會贏嗎?”

班長:……他還真的會說這種爛話啊。

“好啦,你也別這麽生氣。”伊達航安撫他,沒留意自己臉上的凝重已經逐漸被笑容化開,“適度訓練有利於覆健嘛。當然,要適度,適度。”

聽到班長的聲音已經變得開朗,博三才敢提接下來的事:“那什麽,班長,要不我過去給你幫忙吧。反正廠裏有工藤老師,我這邊傷也差不多養好了,正好讓水原小姐看看我安安心,讓她知道用船槳拍我也沒關系。讓我們蕩起雙槳——”

“停停停。”伊達航趕緊叫停,“你目標太大了,先別過來。無論是武藤還是——那天晚上你們說的那方勢力,你過來都只會讓他們加快動手速度。”

“而且,”他放重了語氣,“難道你覺得,我用心照顧水原彌代是因為你嗎?”

對啊。不該看輕任何一個人的正義感。那可是伊達航。

雲居博三趕緊道歉:“對不起班長!”

“——我是為了娜塔莉啊。”伊達航慢悠悠地說完。

被迎面秀了一臉恩愛的博三:“……”

“班長,你變了,”他悲憤,“你變了!”

松田滿臉淡然:“班長不是一直這樣嗎。”

哦,那確實。

“好了,”伊達航坦然地接受了同期的羨慕,“保持聯系。從今天起,我會每天三次實時更新我的查案進度。如果有哪天聯系不上——”

“你敢!”雲居博三立即打斷,拔旗事業迫在眉睫,“你要是敢失聯,娜塔莉小姐就敢讓你失戀。你看著辦吧。”

伊達航不假思索:“那倒是不會。”

博三:哈哈,又輸了。

“松田組長!你管管他!”他不假思索地把手機送回松田耳邊。

松田懶洋洋地貼近話筒,只說了一句:“聯系不上的話,我們就過去找你。”

“還真是巧,我爸也是這麽說的!”伊達航毫無戒心,喜洋洋地回答。

說時遲那時快,雲居博三拿出了他穿越以來最迅猛的反應速度:他擡起胳膊肘撞了一下松田的上臂,“快叫兒子啊!多好的占便宜機會!”

松田:“……當我是你嗎。還有,班長,原來你爸也知道河口湖這邊的事情嗎?”

“哦,是我現在不太方便動用搜查一課那邊的關系調查,怕反而打草驚蛇了——警視廳的情況你們都知道。”伊達航輕描淡寫地說,“兇手在屍體眼周留下的刀痕比較特別,所以我就請我父親去聯系他當年擅長做痕檢的退休朋友。”

雲居博三嘶了一聲,“沒關系的嗎?……讓他參與。”

“這就是家人嘛,”班長像是意有所指,“有什麽事是要一起面對的,也不會想著給彼此添了麻煩。”

松田掛掉電話。房間裏這才能聽得見窗外的鳥鳴聲、車流聲和交談聲,過於日常的生活觸不可及,撞得人耳膜生疼。他們對視一眼,久久無言。

日常的生活一去不覆返。他們都明白這一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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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就麻煩你和降谷說一下班長那邊的情況了。”雲居博三頗有些凝重地站起身來,“我還是……不太放心。”

松田臉色也並不好看,但他遠比生物博士(未畢業)這種學術垃圾穩得住,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,“只是這種程度的情報,降谷那邊能很輕易地獲取到。貿然聯系只會增加暴露風險。”

“誒?”博三一楞,“你怎麽知道?”

松田簡直不想和他說話:“無論如何河口湖都是上一個案發地,一定會密切監控。他們做臥底的肯定會放下眼線啊。”

“眼線?他們三個裏不是只有萊伊有下眼線嗎。”博三下意識道。

松田:“……”

“當我沒說。”博三捂臉,“不過,認真的,我真的很怕班長那邊出事。姑且先等等他的消息吧,希望我們能保持聯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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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是這麽說,僅僅過去兩小時就又接到班長電話的時候,即使是松田也一臉的茫然。

“班長?”松田神色凝重,“是有新進展了嗎?”

伊達航的聲音比松田還要茫然。班長啊,鬼冢班的班長!現在他發出的聲音渺遠而不真實,明明每一個字都來自他的聲帶振動,聽起來卻如同山洞裏傳來的回聲:並不是自己的表達,只是被外界的聲音在體內橫沖直撞,隨後承擔著這種迷茫,徒勞地進行覆述。

“是。他們……”伊達航一下子抿緊嘴唇,又洩氣地放開,“他們鎖定嫌疑人了。”

雲居博三目瞪口呆:“啊?!”

“確實如此。”不愧是伊達航,轉瞬之間已經鎮定了下來,“他們調取了過去的案卷,從手法上鎖定了當地一名有精神病史、曾挖掉女兒雙眼的船夫,監控也有捕捉到可疑的身影,身高和穿著風格與那名船夫大致相符,步態步幅不好判斷。”

松田當即皺眉,“精神病史?”

“是的。”伊達航語氣平板,“因此考慮到輿論問題,逮捕不能隨意進行。再加上當地也有一些聲音認為針對水原彌代的只會是武藤那邊的人,懷疑警方胡亂抓人頂罪,所以還沒有下手。”

“等等,班長,”松田的手指伏在自己膝上,有節奏地敲擊著,“證據鏈根本也沒補全吧?疑似身形和手法而已。”

伊達航發出一聲真情實感的苦笑。

“這就是問題所在。當地警方在這樣薄弱的證據鏈面前,仍然硬是認定那名船夫是嫌疑人。”

而且,在證據鏈不完整的情況下,當地警方已經打算鋌而走險,將水原彌代作為誘餌送到嫌疑人住所附近,希望這樣能引誘船夫動手。這次,已經不是他用技巧就能勸服的了。就算他在一開始就提交申請,讓上一級警視廳處理這件事,審批程序時間上也來不及。在徹底確定警視廳內部幹凈前,也無法拜托降谷和諸伏讓公安插手加快審批程序。結果就是,現在他完全沒有辦法。

伊達航把所有的煩難吞回去,只是簡簡單單地開口道:“沒關系的!雖然案情現在算是走到了瓶頸,但我已經有思路啦。只要沖過去,肯定能取得很大的突破。”

“伊達你別亂來!”

從這話裏聽出幾分破釜沈舟的意味,雲居博三幾乎聽見自己心臟在撞肋骨的聲音,比松田還先出言制止,情急之下連敬語都忘幹凈了,“別想著不顧一切橫沖直撞啊!你怎麽知道瓶頸就這一個啊,沒在實驗室見過三頸燒瓶是吧?”

伊達航:……

“不會的。”伊達班長笑著安撫他,“畢竟,警察和普通人一樣,命只有一條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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